2016年1月23日 星期六

火車阿嬤

那是這學期末,我搭火車回家的事情。

對於許多大學生而言,今年的期末很特別,對於熱血有為,主張公平正義的年輕人們,返鄉投下自己神聖而且得來不易的一票確實是在這時代為自己發聲的一種好方法。

那天,我上了下午花蓮直達松山的到樹林的自強號,抱歉,普悠瑪的票都賣光了,而且早上的票都被一掃而空,看來我是來不及回家投票了呢。我一邊登上火車一邊想著。

我把身上的大包小包都卸下,丟到置物架上,這時一個看起來六旬多的阿嬤優雅到坐到我旁邊。通常坐火車,我們都習慣把手機拿出來,把耳機戴上開始打盹或是劃臉書,這次我還來不及這麼做的時候,一旁的阿嬤用不含任何台語的口音問道:「你也是要回家喔?」

「對啊~~~ 我回答。那麼接下來,我應該怎麼接下去問候呢?
此時,我腦袋自動形成三種選擇

選項一:繼續把耳機塞上,然後裝死,劃劃手機,睡覺,也就是一般人在火車車廂都會做的事情
選項二:跟阿嬤寒暄問候幾句,然後繼續選項一,裝死睡覺
選項三:放下手機耳機,椅背打正,跟身旁這位年輕且充滿魅力的小姐聊天,閒話家常(

等等,你不是說身旁是一位阿嬤嗎?)是啊她是一位阿嬤沒錯,可是阿嬤就不能用年輕有魅力的小姐稱呼喔?(紳士語氣)

嗯,經過我一秒鐘,我腦內消耗十隻神經細胞的高度精密計算結果,選項一跟二都太沒創意了,劃手機跟睡覺平常已經做夠多了,所以我相當、非常、果斷的選了三,看看可不可以繼續跟阿嬤聊出什麼有趣的事情。

「那阿嬤呢?」我繼續問到。

「我喔,我要去松山看我女兒跟孫子。」

「吼,之前叫她回來花蓮的很不甘願,這次又叫我過去臺北跟她們吃飯。就麻煩ㄝ!」阿嬤一邊笑著說一邊抱怨起來。

「對啊,小孩子都嘴上說不要,實際上還是想多看看父母的,我自己也是這樣阿。」我半開玩笑答道。

「我孫子是常常跟他女朋友回來阿嬤這裡吃飯,他跟你一樣也在慈大唸書,唸醫學院的研究所,是都在幹嘛來著……」

「在醫院跟實驗室做研究。」我順口幫阿嬤接上。
「對對對,還有他最近是要結婚了,他也是訂婚一年多才決定的,年輕人還是要把事業先穩定下來再考慮成家。那你什麼時候要結婚啊?」

阿嬤突然丟出這個問題問我,我沉思了一下子,大二點五秒左右。不要問我怎麼知道是二點五秒。結婚喔,感覺是很久以後的事情,可是仔細想想,好像也不會離自己太遠了,如果要大家局的的適婚年齡,也就是二十幾歲結婚的話。還很久吧?!

「我現在才大學二年級。結婚都要等到畢業之後囉。」我用最標準的答案回復。

「對等對,還是要把書先唸完,事業穩定先。別看我這樣子,我可是八十好幾了。」

超強,我心理想著,完全看不出來,阿嬤保養的很好誒,我瞥見阿嬤佈滿斑紋還有皺紋的雙手手背,可是手掌的部分沒有明顯的粗皮厚繭,甚至可以說保養得相當良好,手腕上戴著淡綠暈染乳白的玉鐲,左手無名指戴著鑲綠色寶石金色雕花戒指,色澤沒有明顯的變淡,想必是經常帶著。我們知道,在台灣而言,一般人平常是不會帶著戒指的,即便是結婚的婚戒,也常常因為太過昂貴所以選擇和其他金銀飾品,一起收在梳妝櫃中小小的珠寶盒子理。想必這媒介是對阿嬤的人生佔有相當份量的意義。阿嬤的臉上畫上了淡妝,眉線、腮紅以及口紅,都經過精心的修飾。並非濃妝艷抹,而是合宜的梳妝,要比喻的話就像是冬天的陳年的梅樹,縱使樹幹、之條彎曲且皺摺,小小白花配上淡淡的香氣也別有一番風味。

隨者火車開往蘇澳、宜蘭,阿嬤說了自己的許多故事。

他是在地的花蓮客家人,在花蓮市出生,之後隨家搬到壽豐,再壽豐過了幾年,之後又搬回花蓮市區。在他小時候,大概國小年紀,那時候台灣還是日本殖民地呢!

「那你有看過日本人喔!」我說道。

「對阿,我小時候還到過日本人家裡玩,就在鯉魚潭附近。那時候花蓮有不少的日本人呢。」

長知識了,我在心裡想著。

沿路上,我們就繼續聊著,像是阿嬤自己有八個兄弟姊妹,八個叔伯阿姨,有幾個小孩我忘記了,但是第一第二胎都是女兒,老三才是男生。其中一個女兒現在定居加拿大,有兩個小孩,前些時候才到家拿到去看孫子。「加拿大冷喔,在室外十分鐘就受不了。那兩個孫子是真的是很可愛,一直說『阿嬤,下次甚麼時後來?』」阿嬤繼續說道自己在加拿大的所見所聞,大部分對我們這些外人說可能是無關痛癢的小事,可是這些對他老人家來說可能是意義非凡的大事。提到出國,她也說到自己也有去到泰國,像是那邊的榴槤真的是很多,從不敢吃,覺得腥臭難耐,到嘗試吃下,之後竟然覺得流連很好吃。「它是真的很臭,可是味道真的很好。」恩,我還是難以想像那個長滿滿尖刺又跟磚頭一樣,臭烘烘殺人流星錘有甚麼好吃的。他也覺得泰國很漂亮,也很喜歡那邊的海,還有各種金碧輝煌的古寺。

「哇喔!阿嬤你知的很厲害ㄝ,可以到處去玩!」

「對阿,像我們以前種田家的小孩都很習慣勞動,現在自家我還是會忙東忙西,雖然小孩都叫我不用做,好好休息。阿就是有活動人才不會老阿。假日我都還是會去那些聚會(詳細的聚會名稱我忘記了)那邊也是有很多老人家,我很多都是以前鄰居,都很熟,會一起參加一些像是運動會阿,有插花課阿,後面也有人在教畫畫。我女兒的姑姑,就是老了之後都一直在家裡,別人找他出去都不要,說甚麼別人會笑,別人哪有要笑甚麼,找你出去,就是要找人去走阿,哪裡會笑?現在它老人癡呆的很嚴重,連我都認不得了。」

女兒的姑姑就是阿嬤先生的姊妹,是這樣沒錯吧?阿嬤這應該是在說,人就是老了有要找人去「get together, go hang out」就是揪團出去的意思。心理學還有腦神經科學的研究都告訴我們,人是群居的動物,一個人孤單太久會對身心造成負面的影響,而我們也都知道,人生走到盡頭時,我們最在意往往不是我這一生有多少財富、多少權力還有多少名譽,真正的重要的是人與人之見的良好互動和關係,讓人後悔的都是「我希望可以跟XXX重修舊好,可是來不及了。」現在的我,說實在的,對死亡還有人生的盡頭真的沒有太多的感覺,有時候聖甚至會抱持著得過且消極態度去過日子,特別在各種考試的前。我想這或許是我應該想一想的部分。

我們繼續聊著,我忽然感到好奇了,阿嬤是有說到自己的丈夫過世很久了,但是幾乎沒有提到當初是怎麼認識的,我來問問看好了。(八卦的興致就這麼上來了)

「那麼,阿嬤你之前是怎麼認識妳先生呢?」我鄭重地問道。

原來,那年阿嬤24歲,在那個年代,也就是六十幾年前,大部分的人都早早就結婚成家了,可以一直拖到二十四歲也真是不容易,「我一直沒有找到喜歡的阿。」阿嬤孝道。而鄰居在那時候肥料廠(應該就是今天的台肥花蓮廠)認識了一個隨國民政府撤退來台工作的單身小夥子,覺得是個認真打拚的有為年輕人,而當時在肥料廠工作可以說是薪資相當優渥,所以在鄰居三姑六婆的口耳相傳下,「有個在肥料廠工作的單身的年輕小伙子」這事情就傳到阿嬤的老媽耳裡,我們都知道,不管在哪一個時代,鄉民無所不在,而他們傳消息的速度一直是令人咋舌的。「我媽那時就說:『你都二十四歲了,阿丟老處女一個,還是趕快嫁了吧。』」阿嬤用帶有些許苦澀的語氣說到。「一開始是真的不願意啦,久了之後也就習慣了。」一位單身的小夥子,是家中的長子,遠離家鄉,獨自一人飄洋過海到了這個小島,所幸,總算是落地深根,即便是在自己不熟環境,或許阿嬤跟阿公的際遇可以說是整個時代的縮影,沒有好壞之分,隨著時間匆匆流逝,剩下的就是陳年的記憶,還有我們後人對前人的景仰。隨後,有了一些財富,阿公回到了內地探親,不巧又捲入親戚間的紛爭,那時大陸經歷完文革,民生凋蔽,眾人價值觀扭曲,阿公被親戚狠削一筆,把大半前才給了兄弟,給了那些「死拿錢」,換來的是自己在文革被紅衛兵才害雙親牌位,於是,自己又默默回到了台灣,最後終老在這塊土地上。

鏗動—鏗動—鏗動—  

火車這時已經過了宜蘭,我喝了口水,開始遙想當時,不知不覺眼睛就閉上了。等到我再次想過來時,火車已經到了八堵,離松山也不遠了。我像又偷喵了一眼,阿嬤正拿出手機,跟女兒通電話,「喂,我快到松山了啦,對對對,好阿,我在XXX那邊出口等你。」我猜想,剛剛我昏迷的這半小時,阿嬤大概也沒有睡。阿嬤轉過頭來,看到我醒了,又繼續剛剛的話題,彷彿我沒有偷偷打瞌睡一般,隨著台北都會的高樓在窗邊轉瞬即逝,我們又藉續閒話家
常,直到松山車站到了,跟他老人家道別,

「阿嬤你慢走阿。」

「好好好,你也是阿,保重。」阿嬤一邊俐落了收好行李,一邊起身說到。

我目送完阿嬤離開月台。


「恩,火車阿嬤,我偷偷想著這段兩小時的愉快的談話。」於是我把手機拿出來,耳機戴上,又開始裝死。